2006年的中基課,本來是助教都打好字了,但是,日子拖得久了,等教到現在的「傷寒雜病論慢慢教」了,再看舊稿,就得十分之不順眼。於是文字稿印成書的計畫也就作廢了。改成做現在的《傷寒論》小專題的文字稿本。

 

原本的老中基課,編排大約是這樣的:

 

第零講 

課堂夠膽來睡覺

刁客貪多嗜求知

第一講 

得參體中用

方識身外天

第二講 

天地有情萬物還相繫

是非無謂吾人豈獨生

第三講 

對錯難明國醫史

陰陽未定人世間

第四講 

腎藏志通先天域

心主神跨兩次元

第五講 

木蔓延也金來制

魂耗散兮魄亦傷

第六講 

此心哪可僅多想

中土誰言非廣居

第七講 

若想人身正經走透透

來追病毒邪氣兜圈圈

第八講 

五運六氣

千秋無塵

 

 

其中,有些和前後文脈不相關的段子,就抽出來在這裡當散文、雜記登著玩玩。

 

習醫與弄權

 

關於「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這件事情,我有一個小小的例子: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他痛風得蠻厲害的,吃一點什麼肉類還是什麼的,手指啊腳腿關節啊都又腫又痛。我那時候是第一次醫痛風,所以就趕快把我們中醫的「聖經」張仲景《傷寒雜病論》拿出來翻一翻。然後,我發現到,《傷寒雜病論》裡面寫到痛風的理論,跟後代很多醫家講的都不一樣。後代的醫家,會說痛風是風寒濕三氣侵入人體以至於怎樣怎樣……這是後代的醫家講的。而我的那個朋友,之前呢,也在臺北看一位名望非常好的醫師的診,而那位醫師給他開的是朱丹溪上中下通用痛風方之類的藥方,那是一個成方,它同時驅風、驅寒、驅濕,我們聽起來會覺得:這樣也對。對不對?它把邪氣逼退了,你的經脈就會流通,那你的病就會好嘛。可是那個朋友吃了很久,不顯得很有效──就是還可以啦,也不是說沒效到要抱怨那個大夫,沒有。只是不顯得很有效──我也不覺得他原來那個醫生有開錯藥。可是後來翻了《傷寒雜病論》,我很意外,因為《傷寒雜病論》寫得很有意思,它的對痛風的整個論點就是說:如果你的腎虛而又肝血不足的時候,你整個身體裡面的循環機能就會變得很差,循環機能變得很差的時候,淋巴系統的流動也會當掉,兩個系統的凝滯不通加在一起,加上出汗時汗流不乾淨,才會凝結出那什麼我們一般人說的尿酸的結晶──類似這樣子的講法,只是仲景用的是古人的詞彙。

所以,看了《傷寒雜病論》,你就會覺得說:它裡面雖然有那種治痛風一發就可以醫好的那種湯劑──立即可以產生鹼性體質把尿酸結晶溶掉的桂枝芍藥知母湯、風寒濕一下就趕跑的甘草附子湯──但是,它在理論上,其實是告訴你:你要幫他補肝跟補腎。所以我就給那個朋友開了一些《傷寒雜病論》裡面那種臨時治標的藥,他發作時吃了很有效,腫痛一小時就打散了,不用再吃西藥的秋水仙素了。另外,因為那個朋友,我總覺得他雖然臉白白的,可是隱隱透出一點肝跟腎都不夠的那種灰綠色的氣色,於是,我就叫他吃補肝跟補腎的藥,小建中湯和腎氣丸。那個朋友跟我一樣都是會亂熬夜的人,那我熬夜,有補藥在撐啊,可是他沒有啊,所以他就熬到比較傷。我那朋友是處女座的,吃補藥都很乖,飲食禁忌守得比我還好。吃著吃著,他的痛風就越來越不發作。隨著日子這樣過去,有一天半夜,他很高興地打電話給我說:「喂,我剛剛在夜市吃了什麼豬大腸什麼的,平常馬上就痛死了,現在竟然吃一堆還一點事都沒有呢!」而在那段時間之中,他的臉也越來越沒有那種綠綠黑黑的氣了。所以,有的時候,鬧痛風,都已經是一個結果了,如果你能夠推敲到遠一點的原因,然後幫他把原因處理掉的話,我想在醫療上會比較完善。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當我對人的目標是想到整個體質調理好的時候,其實在看診的時候,反而比一般大夫殘忍絕情非常多。如果我看到這個人,他的飲食作息不會改好,那我就會覺得:「我醫不好你,Byebye啦!」如果這個人的個性上有一些讓他自己很痛苦的事情,他沒有辦法把它解決,那我也會覺得說:「這種人我不要,Byebye啦。」所以,對很多病人,我都覺得「不會醫!不會醫!不會醫!」。因為我對於醫療這件事情的要求蠻高的,因此我常會覺得,在醫病之前,我們有那麼多事可以做,而這些事情,往往又比醫病還要重要。如果病人沒有這個觀念,補好一坑他又自挖一坑,好像在玩我一樣,救也救不完,死也死不完,乾脆一開始就回絕比較簡單。不然,花了那麼多時間心力之後,他還擺爛而自滅,到那時我要跟誰去哭喊「把我的人生還給我!」啊?

或許有人會想勸我:「你不要這麼心狠啊,話不是都說『醫者父母心』嗎?」很抱歉哦,我所知道的好父母,像我爹娘,都是很尊重小孩的自主權和決定權的父母。我覺得能遇上這樣的父母,是非常幸福的。所以,我當然也要讓病人……享受這種幸福!你要去相信西醫?請便!你要去如何惡整你自己?請儘量去!人要學會從自己的人生事實中有所領悟,這種事不是本人以外的別人能幫的。──至於被別的醫生醫壞了才找來的,美國水電工格言曰:「妳家水管一壞就叫我來修,收費五美元;先被妳家老公修過變噴水池的,收費三百美元!」遇到這種個案,我不狠狠敲他一大筆鉅款,我心裡能平衡嗎?臺灣水電工就要比美國水電工命賤那麼多嗎?我又沒執照,敢收診金就關五年耶!拜託饒了我吧。

像最近這些年,因為網路中醫界出了幾位偉大的神醫,於是有不少人曉得中醫厲害了,就到處去勸人不要吃西藥看西醫、要去給中醫看……這種作為,我覺得非常無謂。因為,平心而論,中醫的敗類,很可能比例上比西醫的敗類更多更多。西醫的學理到底是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要學並不難,好歹還有個規格、標準,有業界共通的語言;但中醫的學理是很多流派混在一起,有很多扞格矛盾的,你以為外面中醫都是天生奇材,都學得很好了嗎?你給西醫看壞了,還有清楚的法律程序可以告他、可以領到賠償,但,中醫看壞了,你連你怎麼死的都不曉得。像我爸爸在醫政處作官的時候,就曾笑著跟我說:「中醫醫死了怎麼告?除非他是開砒霜!」

雖然不是說執業中醫都不行,但我也遇過在考中醫特考的人,那醫術之爛啊,簡直是我作夢都想不到。

你們陳助教在中醫書店上班,有一次遇到中醫學院的畢業生來買書,陳助教給他結帳的時候,也嚇呆掉了,因為他不敢相信專門科系畢業的人,基礎竟是這麼差的。

現階段的世道,還是庸醫比神醫多得太多太多,還不到可以跟外行人推銷中醫的時代,這是很單純的供需問題,你生產不出那麼充足的貨源,需求市場太大也不好。講白一點,重大絕症能包醫的神醫就那寥寥幾個人,完全是供不應求的狀態;你介紹去的人掛上號了,就有別人被擠下來,間接命喪你手,你這樣是功是過也難說。

如果你只是單純地跟人說「中醫好!」,叫人家有病要去看中醫,更是混蛋加三級。現在的中醫,有很多醫術不行的,亂搞一通,把病人醫壞了,又往西醫那邊一推,換成西醫在怨嘆:「我們臺灣水電工真命苦!」一巡房,就一路罵:「這些腎衰竭的病人都是吃中藥吃的!」中藥用得不好,害人的力道也不輸西藥的,這個觀念一定要有哦。

而這些中醫之中極少數的神醫,病人多到看不完,一定也得作出篩選。我都常常覺得,中醫是一門「很需要病人配合」的醫學,有些不上道的病人,你看他脾胃虛寒,開了幾公克暖藥,他回家灌完可樂又啃西瓜,搞得全無療效,還到處去宣傳被你醫壞!

中醫也是一門行業,就如同大多數行業的業界都流行的「八十.二十」原則:「帶給你百分之八十利潤的,是只帶給你百分之二十麻煩的好客戶;帶給你僅百分之二十利潤的,都是那些帶給你百分之八十麻煩的壞客戶。」又不是缺錢到飢不擇食,誰都想把爛客人刷掉,讓好客人遞補上來。

各位同學千萬千萬不要有這種觀念:「我家這個某某人,難搞得要命,我說的話他都不聽,趕快找個德高望重的神醫,講話比我有份量的權威角色,交給他來擺平!」千萬別這麼想。當一堆人竭盡全力地把他們家的刁蠻份子往神醫那兒送的同時,神醫也在竭盡全力地要把這些惡客推開啊。在這樣的角力之下,神醫就會被逼得練成一種一句話就把病人氣到寧死不醫掀桌走人的毒舌神功。唉,我醫術才這麼一點點,講話都已經好惡毒了,真不曉得那些神醫的罵人術去到了何等境界……

 

所以,各位,還是自己學好一點罷。我一向都覺得:「你家的事,最好你自己收攤。」你的身體是你自己搞壞的,那你就自己把它搞好,怎麼會是要我買單呢?

我從小是在西醫的呵護下長大的,我爹的那些好兄弟,那些叔叔伯伯都很疼我。可是,我是我認識的人裡面,這一輩子西藥吃得最少的人。因為我爸爸從小就這樣教我:比如說我四歲時發高燒,我爹拿了一錠藥片到我床邊,跟我說:「這個藥,是退燒藥,你可以吃下去,也可以丟到床底下,因為,效果都是一樣,病都不會好的。」結果,當然是都丟床底下囉。也就是說,你會被西醫害死,或許是因為你這一輩子沒有遇到過愛你的好西醫啊。我學中醫的學費還是我那西醫老爸付的咧。

當然,西醫有不完整的理論,有害人的治療法(中醫又何嘗不是這樣!),但,這種事情,最有責任去識破它的是消費者本人,而不是我這種,除了看牙之外根本不必去看西醫的人。因為,那是他們性命交關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而且我一直覺得,西醫的信徒,和西醫的教主,是一種「共犯結構」,我看不出哪一方的罪比較輕些。該死的話,兩者都該死。小說裡的神龍教,如果沒有那些信徒捧著,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得起來嗎?西醫又沒有拿槍指著你叫你去看他,都是自己家人逼死逼活架去的。我相信這麼一句話:「所有的無知,都是故意的。」只是人很不容易承認這一點。因為,你當初會選擇盲信權威的那時點的動機,你都忘掉了。所以才有臉在這裡耍無辜。可是,犯了錯,你不承認、扮無知,就無罪了嗎?那乾脆監獄裡的犯人都放出來算啦。

好的消費者,會了解一件事,就是「一個行業的極限」。像我爸爸,自己是西醫,很懶得吃西藥,因為「吃也不會好」;我媽是刁客型的人物,感冒決不看西醫,就在家跟我拿中藥,因為她覺得:「去看西醫會被開抗生素,醫不好病又被下毒,誰要花錢去犯這種賤?」因為,是精明的消費者,所以會有意識地動用自己的選擇權。不會有人數位相機壞了,去請修水管的人來修,因為我們都曉得,壞掉的相機,你在上面多裝幾個水龍頭,它也不會好起來。

但,現在西醫的消費者,就大多是在無理取鬧,發神經,西醫不會醫的病,也硬要叫他醫,發夢以為相機上多裝三個水龍頭就有好起來的機會。就像糖尿病、高血壓,找西醫看,真是好慘的「絕望之旅」啊!像是到玩具店買白菜,跑了一百家仍是沒東西下廚。

於是,西醫界,也只好配合著這些瘋客,一起來演出一場又一場的鬧劇:像之前SARS流行期間,我去衛生署看我爸,整個衛生署沒有人在戴口罩的。可是外面的社會,可是口罩搶購到都缺貨了喲。我老爸就說:「濾過性病毒嘛,就是連陶瓷過濾器都鑽得過去,才被叫這個名稱的不是嗎?那,口罩怎麼擋得了?倒是SARS這個病,高燒時才會具有傳染力,量量體溫倒是對的。」我聽了,吼啦:「那你們為什麼要叫外面的人都要戴口罩!」為什麼?我想,大概是給人民一點事情做做,洗洗手、分分心,比較容易安定民怨,順便推動口罩業的經濟發展嘛?

在臺灣這種受害者情結極端嚴重的小島上,你若實話實說:「對我們西醫而言,感冒這種病毒性疾病,沒得醫,也沒得防!」反而人民會覺得「你不愛我!」,而走上街頭去一哭二鬧三上吊。所以,能怎麼辨?就給人民們他要的囉,馬克斯「宗教是心靈的鴨片」一語,在這類事情上,倒是印證得很露骨,即使無效也好,你得賞他們一瞇瞇「希望」嘛!

二十年前也是,明明在西醫,B型肝炎是血液傳染的疾病,和同桌吃飯沾到口水之類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宣導防疫時,也變成推廣全國人民「要用公筷母匙」!都在搞一大堆一點關聯性都沒有的全國大流行。這就是長年習慣「自居受害者」、「不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的臺灣消費者,到頭來所獲得的生活方式。

 

當然,現在狂熱推廣中醫的人,有許多是把中醫捧紅成另外一種新興宗教、新生代救世主,用與西醫相同的權威結構跟西醫教搶信徒,打宗教戰爭。

可是,凡是權威崇拜,它的背後,都是藉著一種「脅迫」與「極度恐懼的感情」在支撐著。像從前我小時候,我爺爺最尊敬的人叫作蔣介石,連星期天的國劇節目,我爺爺也會衝上去一面開電視一面說:「今天演的是諸葛亮,這個一定要看,因為老總統說,諸葛亮這個人,很好!」老蔣都死了好些年了,還這麼虔誠!弄得我還以為我們家是受了蔣家多大的恩,我爺爺才這麼愛他。

後來,我爺爺過世了之後,聽我爸爸講,我才曉得,原來我爺爺當年差一點就被老蔣殺掉了。因為國民黨政府逃來臺灣的時候,我爺爺是留在大陸的最後一批,把北京城交接給共產黨才過來的。所以蔣介石就覺得:「這個人一定已經被敵方收買了。」就決定把我爺爺殺了,免得以後有什麼麻煩。後來是一位何志浩將軍拼命擔保我爺爺,老蔣才放他一馬的。

可是逃過一劫的我爺爺,就變成一輩子把蔣介石奉若神明的狀態。

現在的人迷信西醬,其實也就是差不多的心理結構。倖存率愈低,愈是不敢不從。這種被恐懼所支配的「家暴婦女」的人生,有人稱之為:「犯賤!」講得雖不好聽,但我又不得不同意。

可是,也就是這些犯賤的病人,最會欺善怕惡,醫生親切一點,病人就騎到頭上來胡鬧。逼得醫生一個個都不得不擺權威架子來鎮壓,入黑道、入魔道。到底是病人帶壞醫生,還是醫生教壞病人,如今已成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不可考。

反正無論是教主或者信徒,都很病態的,拉人、抝人去盲信中醫或盲信西醫,於我而言差不多啦,都討厭,都不碰。

根本上而言,「加害者」、「受害者」、「拯救者」三個角色,是同一個心理結構下的共生產物,並沒有哪一方比較高級或無辜。心情上都是在這三者之間游移的。雖然很多人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時,會自以為超然於加害者與受害者之上,但,其實這個人並沒有那麼高級。比如說,你要拯救的人不領你的情,你被搞得很氣,那原本那個受害者就成了「對你而言的」加害者,你這救人者反成了受害者;而如果你也反擊了,或是罵他、或是用更強的力量去說服洗腦恐嚇對方、或是轟他出門讓他去死,那這個「原」拯救者的所作所為,不也已經是很標準的「加害者」了?

我個人的看法比較是:醫者是技術人員,是工匠,人家家水管壞了可以叫你去修,要打造一付健康的身體可以找你去幫助他建造。除此之外,工匠並不擁有更多的「權力」,職人所當恪守的「分位」,其實也就是身為職人的「尊嚴」。別人沒叫你管的,不可以自己敲門去吼:「你家水管壞了怎麼不來叫我修!」

不要像有些人,沒學中醫倒還好,學了幾天中醫之後,反而自己就弄得「權威大增」,本來家人吃啥、幹啥輪不到你管的,人都有自主權的嘛;一學中醫,完蛋了,都自以為有權力管啦!吃蘋果、吃冰你也不准,晚睡你也罵,看個西醫就挑起家庭大戰爭……我就常說,這種人,最有興趣的,好像不是「醫術」耶?似乎他的主要目的,是拿中醫去附隨、增添他的「權威」呢?那,可不可以這麼說:這種人是以名利權勢之心為出發點來學中醫的?那,真正有興趣的東西是「權力」的話,學中醫,好像也只是一種藉題發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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