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輕鬆了

在備課的時候,看大陸那些老老師、老教授從前的文字稿和資料,就看到有人說:「三陰病很少遇到啦,我們感冒都醫三陽……」

……我就想:「原來,十年前的天下局勢,是這樣的啊?」

那,這十年之中,我們人類的確是墮落了哦。現在的話,感冒就是陰證的人就很多了。相反的,我們今天的臨床,尤其是外面的中醫,常面臨到的問題就是:明明是陰證,卻不小心當作是陽證,這種情況還是蠻多的。

如果專門搞《傷寒》的老教授,在十年前都還覺得患者是陽證居多的話,那我想,外面的醫生,如果開業有一段時間了,他們過去的習慣,可能一直留到今天啊。

 

接下來要教的一些方子,像什麼當歸四逆湯啦、吳茱萸湯啦、附子湯啦,它們標準的使用,本來都是用在感冒的時候的。可是今天我們開這些方子,幾乎都是平常在醫人的雜病時就常常在用了。

這也是我們今天的人蠻可憐的一點,就算平常沒有在感冒,依體質而言,也天天在得三陰病哦。

 

再來,桂林本的十一之十五條到二十條這六條,是〈少陰篇〉裡面的「死證六條」。它在講「怎麼樣怎麼樣的狀況,這個病人就會死掉了」。

死證六條,如果你要加上上一堂講的口鼻出血,「下厥上竭」的那一條的話,就會變成死證七條。如果你再加上後面「通脈四逆湯,喝下去之後,那個人的脈象不妙,忽然鼓出來,人也會死掉」,加上通脈四逆湯的「脈暴出」那一條的話,就是「死證八條」。這幾條大概有這樣一個外號。

 

我們現在要來看的「死證六條」,說起來,也不是那麼需要緊張的。……怎麼講呢……如果真的遇到這種狀況,說來大家也就輕鬆了是不是?反正是要死了嘛。

歷代中醫在看這些「死證」條文的時候,會不會設法去思考「這是不是還有可以救的機會」呢?的的確確是會,即使合乎張仲景說的死證六條,還是有可以救回來的機會。

可是呢,我覺得這「死證六條」,你可以從另外的角度來看……比如說像是小黃前一陣子陪一個朋友,好像已經是癌症化療失敗,長了個亂七八糟,舌癌長到半邊臉都變形了的那種。當小黃陪那個人去看醫生的時候,他就發現:「咦?〈少陰篇〉這幾條,對著這個人,好像哦!」

他就覺得,這個人現在還在掙扎著看醫生,好像心理還挺「樂觀」呵?如果我們對著《傷寒論》看的話,好像在看《北斗之拳》漫畫一樣,主角指著對方說:「你已經死了!」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後來沒多久,那個人就死了。

如果遇到這樣的狀況,萬一自己沒有醫好、或是醫生沒有救活,那感覺都是很輕鬆的,大家也是盡盡人事而已嘛。

所以,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並不是讓人感到傷感的那些事情;我覺得會讓人感到傷感的事情,是本來不必死的人,搞七搞八的把自己給搞死的,這比較慘烈一點。

一個人,本來得了一個好像是有救的病,看了一個其實是不錯的醫生,可是他又突然一件小事、兩句話說不攏,跟那個醫生翻臉了,然後又去西醫那邊怎麼樣,之後又變成什麼病……又做了化療怎,又沒搞好,又回去看中醫,再從頭嘔氣一次……到最後已完全不可收拾的時候,你會覺得:原來這人會死,是因為「業障」哦?

那個人的身體就這樣一路胡搞、弄壞到死亡的過程,簡直好像是「鬼打牆」一樣;他已經遇到過好多次「可以活下去的機會」,可是都不知不覺錯就過了。

當我們遇到「個性上很矛盾,於是生活中就會自然出現很多鬼打牆的狀態」的這種病人的時候,我會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好像是,如果我「無能」把你救活,你可能會乖乖吃我的藥;但如果我「有能力」救你的話,你就會不知道什麼原因忽然去找別人了。

會覺得人的行為模式、或者說運勢,會受到他信念結構的牽扯。但這也不歸學醫的人管啦。

 

「少陰」與「厥陰」的「厥逆」

那我們現在來看條文本身在講什麼:

【桂11-15/宋294

少陰病,惡寒,身蜷而利,手足逆冷者,不治。

 

十一之十五條,一個人怕冷,身體這樣子側躺縮在那邊啦,那前面我們有一條說側躺啊身體縮在那邊啊,但他如果發得了燒、手腳不冷,他就能活,對不對?一個人在得陰病的時候,如果能夠發起燒來,代表他還有元氣──當然這也不是絕對啦,後面那個四逆湯證、通脈四逆湯證哦,那種真正已經完全要死的,他也會因為「虛到脫陽」而發燒啦。真武湯證,其中有一種很嚴重的真武湯證,腦炎的,也是會發高燒的。所以,我覺得這些症狀也是一種「排列組合」而已:病人縮在那邊怕冷,並且能夠發燒,那個可能是可以救的。但如果你要說「發燒就一定能夠活」,那卻是未必哦。發燒燒到後來死掉的還是很多的。

──那這個人怕冷、縮在那邊,可是他縮在那邊是怎樣?肚子一直是拉稀的,那前面的條文也講說「利止可救」嘛對不對?如果他的拉肚子可以停下來,那這樣子就有辦法治得到。那他現在是「利不止」,再加上「手足逆冷」,手腳冰冷,肚子這樣一直拉……我想不管這條是不是真的不能夠救,但它至少它在形容的狀況,就是這個人的身體,好像整個生命體的機制、功能都在慢慢的衰竭之中。消化能力、維持體溫的能力,都越來越差,這樣整個生命狀態在衰竭的時候,是一種純陰無陽的狀態,無論如何,不是一個好現象。

 

【桂11-16/宋295

少陰病,吐利,躁煩,四逆者,死。

那麼十一之十六條呢,它說一個人少陰病,吐利、煩躁、四逆,他又吐又拉又煩躁又四逆……張仲景在寫文字的時候,提到這個「手腳冷」啊,有時候會寫「手足厥逆」或是「手足逆冷」,有時候會寫「四逆」,到底哪一種比較嚴重呢?

我現在要說的不是一個絕對的定義,因為這不是嚴格的《傷寒論》文字考證。但是在實踐《傷寒論》的醫生們,他們通常有一個「語感」上面的「認為」:如果張仲景寫到「手足厥逆」的時候,通常那個冷的感覺,手是還沒有過手肘、腳是還沒有過膝蓋;可是如果講到「四逆」的話,可能那個冰冷的感覺就已經過肘、過膝了,那就是比較嚴重的狀況。

 

我們今天有一些內容會帶到厥陰病,我就一起講一下好了:

厥陰病的特質之一,就是「手足厥」,這個「手足厥」一樣是手腳冰冷,對不對?可是少陰病的手腳冷的理由,是這個人沒有陽氣了;沒有陽氣的手腳冰冷呢,它是很「平均分佈」的,如果覺得冷的話,可能手掌也冷,手腕也冷,甚至到上臂都有一點冷。它那個手腳冷的分佈是平均的,陽氣不能輸布出來,所以手冷腳冷嘛。

可是呢,在厥陰病講到厥逆,甚至是宋本有一條條文不叫厥逆,叫「厥寒」。那麼「厥陰」這個區塊的能量,不是像少陰,少陰是「心腎之陽」在撐的嘛;到了厥陰的時候,陰陽已經分裂了,厥陰肝經是屬風屬木,這個厥陰風木之氣的功用,就是把人的陰跟陽黏在一起,所以當一個人的厥陰區塊的風木之氣沒有了的時候,這個人的身體會發生陰跟陽脫開、分裂的狀況,張仲景自己在〈厥陰篇〉的解釋是,「陰陽不相順接」稱為「」。陰陽不相順接,具體的來講,就是我們人的手腳的指尖、趾尖,都是陰經通到陽經、陽經通到陰經的「轉接點」對不對?十二正經的營氣是在指尖這樣子轉接的。一旦得了厥陰病而「陰陽不能順接」的時候,陰經跟陽經的氣就不能夠相通,於是那這個人在厥陰病的時候,一定是手指、腳趾先冷下來,當你遇到厥陰病的「厥」的時候,他的手腳冷,是會末稍這一段特別冷,手肘、小腿反而不一定有那麼冷。

所以當同樣說到手足厥的時候,你在辨少陰、辨厥陰的時候,大概是有這樣子很明顯的不同,兩個疾病所相關到的人體能量的機制是不一樣的。這個我們先分出來,因為〈少陰篇〉有些方子也已經掛厥陰病去了。所以看到「手足厥寒」、「手足厥逆」這種條文的時候,你要分一下,它到底是「指向」少陰還是「指向」厥陰的。

你說少陰病到後來,心變成陰虛火旺,腎變腎陽虛衰、下焦寒,這其實也是一種「厥陰病」的調性了。所以厥陰跟少陰,有幾處沒有辦法那麼截然地劃分,仲景三陰篇之間的那層牆壁非常薄哦,這個房間動不動跨一步就撞進另外一個房間去了──這種感覺一直存在。這種事情我想也不必責備,只要明白事情大概是這種調子、這麼一回事,就可以了。

 

「煩」與「躁」要分清

這一條呢,「四逆者」,在語感來講,當然是比較嚴重的手腳冷哦。可是呢,這一條,歷代注家在處理的時候,都會覺得:「咦?」而有一點納悶。因為它跟另外一條太像了;跟哪一條太像?我們一起看,順便多講一條。三十條的那個吳茱萸湯證啊,就跟這條的主證看來沒有差很遠,對不對?這個三十條的吳茱萸湯證你看哦:

 

【桂11-30/宋308

少陰病,吐利,手足逆冷,煩躁欲死者,吳茱萸湯主之。

聽起來很像是不是?

 

這兩條,在臨床上,會不會很難分呢?

我覺得並不會。張仲景寫出這樣很類似的兩條,說不定只是要提醒讀者稍微留意一下而已。

 

在臨床上,首先,它說「吐利」這件事情,如果是死證條的十六條的「吐利」哦,通常吐」兼證,十六條主要的問題是在「利」,不在於吐。

當一個人完全的陽虛,他「下利」的可能性是高一些的,吐的可能性相對而言較少。但是那個三十條的吳茱萸湯證啊,臨床上我們遇到的是噁心、吐的情況多,「拉肚子」只是「有也可以」,不是拿來當主證抓的。

你說有拉肚子、有煩躁,是用吳茱萸湯嗎?不一定會這樣開。但是「有吐、有煩躁」我們就會用吳茱萸湯,對不對?所以,同樣寫「吐利」,一個吐是兼證,一個利是兼證,所以在臨床上那個生病的調子是不一樣的。

 

那至於「手腳冷」,當然兩條都是有手腳冷啦;不過呢,我想前面十六條的手腳冷,理論上是嚴重一點啦,但是也不需要太在意,反正都是手腳冰冷了。

我覺得這兩條啊,最大的差別點,是在於吳茱萸湯的「煩躁欲死」,跟十六條的「躁煩」。這兩個是完全不一樣的狀況。

怎麼講呢?我們之前有講到說,吳茱萸湯是治療「陰邪糾纏著你的正氣」,對不對?當你身體的正氣好像「一個人身上爬滿了蟲子一樣」的時候,你當然急著跳腳要把牠抖掉嘛?所以那個人會「煩到不行」,是無可壓抑的煩。這種「煩躁欲死」,如果是在臨床上,你會看到那個人,在床上打滾、手指頭在牆上亂摳的那種程度。煩到受不了、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的那一種。說痛也不是真的痛如刀割,但他本人就是受不了。狀況是很激烈的。

 

但是相對來講,「躁煩」是什麼東西啊?躁煩的話,是這個人陽氣虛到極點,中醫是說「心陽沒有了」,那如果你要換成西醫的語言呢?就是這個人的腦已經完全「缺氧」了。會變成腦是這樣完全缺氧,如果以西醫來講,這個人體內的電解質已經完全不規則了。電解質已經完全亂掉的時候,很多少陰的藥,開起來的效果都不是那麼的好。

那中醫說的心病、西醫說的腦病,這種完全缺氧的狀況,這個人就會呈現出「」的狀況。「躁」是什麼?就是那個人意識已經非常稀薄了,有很多無意識、不自主的動作。整個人呆呆木木的,卻不停地抖腳抖身體、抽搐、翻滾……但那個病人並不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這個跟吳茱萸湯的「煩躁欲死」是完全不同的。

吳茱萸湯的煩,是那個人主動地、很清楚地覺得「我難受極了、不爽極了」,所以才會有那些忍不住而掙扎的動作,這是完全不同類的。

 

所以光是這兩個地方,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如果你看到一個人已經出現那種不自主身體抽動的那種「躁」的話,那的確就是要死了嘛,這個時候能夠做的事情也不多了。

那十一之十六條講的那個必死的狀況,我們說,感冒得陰證是這樣死。那,若不說感冒的話,聽說臨床上面,肺結核患者到最後死掉的時候,通常死前也是處在這種躁動不安的狀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個人都已經慌掉」的那個樣子。當一個人陽氣虛到腦子都已經變那樣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表現了。

〔整理者:郭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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