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發炎」可以當作感冒就醫得好?

從這件事情來想一想,如果我們學《傷寒》的人,對於這一塊,特別把它整理得清楚一點的話,可能就會能夠讓傷寒派跟溫病派的爭論,得到一個「比較安穩的處理方式」。

怎麼講呢?

我們如果要用寒涼清熱的藥,當然是這個人「發炎」的時候,這沒有問題。可是我們讀《傷寒論》到現在,有多少「發炎」其實是感冒?這是一個很讓人感到驚悚的問題。

今天外面的醫生,如果學的不是傷寒學派,他是做西醫的也好、做中醫的也好,看到你發炎,那一定是清熱、消炎的藥就開下去了。昨天晚上是聽誰在講……?牙齦肉紅腫,就開龍膽瀉肝湯了?因為發炎嘛,就開清熱的藥,這是理所當然的思考。

可是我們從過去到今天,你啊看,痔瘡、跟腸子發炎有沒有感冒來的?有!而且很多,痔瘡初起的在麻杏甘石湯,體質型的常是厥陰病。腸炎在太陽有葛芩連、黃芩湯;在少陽有大柴;在少陰有朱鳥;在厥陽有白頭翁湯。

而腸炎的下利,幾乎一般的急性腸炎,都是感冒引起的。用葛根芩連湯、黃芩湯,主力是在治感冒,清熱只是順便。那更嚴重的,還有其他的湯劑哦,大部分都是感冒藥。

那肝炎呢?病毒性疾病,根本就是感冒嘛!沒有任何其他路數,就是照感冒醫。

那膽囊炎?那也常常是少陽病跟陽明病摻雜在一起引起的。

然後呢,乳腺炎?我們學過的:一開始是葛根症,接下來是柴胡症,再來還可以用吳茱萸……全都可以是感冒。

肺炎呢?肺炎是感冒型的太多了!不是有那種肺炎,不是細菌感染造成的,找不到白血球上升的徵兆,叫作「非典型」肺炎,對不對?那都是麻黃系的藥,一打就打好了嘛!所以肺炎也有很多不是真的肺炎,是感冒。

那鼻竇炎呢?吃吃陽明的葛根湯,不乾淨的東西流出來就好了。三叉神經的發炎都有可能逼成鼻竇炎流出來就好了嘛。

中耳炎呢?小柴加葛字輩,對不對?又是當感冒醫。耳朵積水、流黃水的加五苓、加桔梗啊。

腮腺炎有沒有啊?有啊!眼睛發炎,眼白特別紅的用麻杏甘石,那不然肝陰實的體質,厥陰火上逆了,用吳茱萸湯就退下來了。這眼睛發炎也可以照感冒醫啊!

腎臟炎呢?那太多了!從一開始講到現在,有多少腎臟炎,都可以當感冒先醫好的。

咽喉、扁桃腺?陽證的你用麻杏甘石那一路,陰證的用麻黃附子細辛湯這一路嘛。

那「癰疽發背」,背上長瘡,那是太陽經的區塊,也有人用桂枝湯醫好的啊!

那肋膜炎,陷胸湯、小青龍湯都還算是感冒藥啊!

就算是貨真價實的「溫病」好了,你傻傻地當作傷寒的陽明病來醫,開白虎湯、承氣湯、葛芩連,效果也不見得輸給溫病學派的方子喲。

 

──這樣子全身上下的發炎,你《傷寒論》學到現在,其實要先用「消炎」的寒涼藥的,並不是大多數耶!大多數還是把感冒趕走(或者說調整好六經)為最優先,你說是不是?

 

當你傷寒學派學到比較熟稔,安穩於這一套的治療法時,知道很多發炎、很多發熱,不是立刻需要寒涼藥的時候,你再看到外面那些學中醫的人,哪裡發炎就要消哪裡的炎、清哪裡的火,寒涼藥一直開的時候……你會覺得,好像看到一個「很不一樣的文化」的族群,至少在心裡面會覺得「不很釋懷」,那種感覺總是會有。

我想,在這樣子的一種學習過程裡面,我們傷寒派的藥開習慣了,是不是別人就會覺得我們的開藥路數很偏火神派?

因為,我們用陽藥的機會,無論如何,會比其他家派多。

因為傷寒方可以治的發炎,像眼睛啊、耳朵啊,有的時候那種「紅腫熱痛」的狀態也是存在的,你說那是不是發炎?的確是。你要說那是不是「實熱」?也可以說是。但是,重點是要把「感冒」先醫好。觀念上的基本原則,我想我們至少不要偏離了。

同學可能不一定是專業的醫生,也不是一天到晚能夠醫到很可怕的疑難雜症的人,可是我覺,得學《傷寒》呢,在家常之中開藥,其實是好快樂的一件事情,因為幾乎我們所遇到的感冒,只要你書讀得熟,都是有標準版本的模式可循、有藥可醫的。就在這個很安穩的地方,照書生病、照書開藥,我認為這樣子醫術反而容易好哦。你如果淨遇到那些疑難雜症的,開藥跟賭博一樣,醫術不見得會進步得快。

 

之前雖然我說,一般人在讀三陰篇的時候,都覺得「好像三陰篇中有些內容是挾雜在一起的」:少陰也會有厥陰調調的病、太陰也會有少陰調調的病。可是即使是比較曖昧的三陰篇,在處理這些條文的時候,還是會讓人覺得:張仲景這個人的頭腦,是很清楚的。每個症狀之間一點一點的些微差別,都沒有被漏掉。

 

我在準備功課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感覺:少陰病裡頭,有好幾個重要的主證框架,後代的醫家都往往把它算成溫病的。可是,當後代醫家把它算作溫病的時候,醫療效果,卻並不怎麼好,當成少陰,還比較好醫。

所以我覺得,學中醫,還是要把《傷寒論》的基礎先學起來。隨著時代慢慢地轉變,從宋朝到清末,好像越到後來,越不重視《傷寒》;也就是大家的「基本功」之中,《傷寒》的部分有越來越稀薄化的傾向。

等到你看清朝的《醫宗金鑑》什麼的──其實那些書都不是醫術很差的人寫的,是醫術很好的人寫的──可是你會發現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傷寒》的基礎了。當他在面對這個篇章、這個條文、或是這個症狀的時候,他就會直接把它想成是溫病還是怎麼樣,他已經沒辦法認出那是少陰了。這是蠻可惜的一件事情。

在這些很類似、但其實不一樣的症狀之中,我們會看到──現在的很多醫生,我們會說「他們是溫病派」,好像「溫病派」是什麼不好聽、罵人的詞一樣──不是說溫病派不好,而是的的確確,現在很多醫生,因為《傷寒論》的功力不夠仔細,所以他很自然會跳開,去選擇溫病那邊的理論,來治療這一類的疾病。

今天我們來看〈少陰篇〉,就是要做「正本清源」的工作,讓我們能認出來說:「哦,原來這個病還是算少陰。」簡單來說,當一個人的腎陽不夠,乃至於免疫力低落,然後就引發一些細菌感染或發熱的現象,就算他看起來是溫病,其實底子上是少陰,這樣子的思路我們要有,實際上有用的方是少陰的方。

不曉得同學現在在家開藥的進度如何?很多時候,看到那種以為是發炎的病,結果吃了四逆湯,反而好了。最重要是免疫機能能夠上來,而不是殺菌消炎,整個思路是不一樣的。這也是今日所謂「扶陽」學派的思考。

 

少陰病體質與厥陰病體質

以前講過,如果一個人是虛勞底的話,你要先把他的虛勞醫好,再來處理其他的事情。

而三陰病底子的人,在台灣是非常多的。

前一陣子好像網路上大家都在下載一個人寫的電子書,一位美國開業的醫生,好像叫作潘同菋的人?現代人的疾病,有兩塊地方,他覺得「很大條」,一個是說很多人都是少陰病體質的人,而他就講了一句話說:他覺得少陰病體質的人,一輩子都不能夠好起來;一旦是變成這種少陰病調調,他可能這一生一世體質就這個樣子了。

而我是覺得,少陰病體質並不見得是沒有辦法好起來的,只是現代人不願意去掌握張仲景寫得很白的那個秘密:「多吃膽固醇」,這是一點。

另外呢,潘同菋他在說,他在測量人家經絡的能量還什麼東西的時候,覺得很多人身上很嚴重的病,是因為「肝實」所造成的。他也提到很多例子,比如說太太跟丈夫嘔氣嘔了很多年,變成肝實啦……他覺得這個「肝實」病,是像各種絕症一樣,非常討厭、很難搞。

我對於他所說的「肝實」,會覺得,他似乎是非常愛他那套儀器,所以他會一直依照儀器的檢測結果,稱那個東西為「肝實」。如果是用我的語言來說的話,那就是「厥陰病」嘛。

會得厥陰病,那多半是跟個性有關係,這的確是很難救啦,要一個人整套做人做事的方法,都有所轉變,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少陰病這樣一條一條上過來,厥陰病一條一條上下去……雖然看起來,這三陰篇是教得比較快,可是我個人以為:短短的三陰篇,有可能反而會比〈太陽篇〉、〈少陽篇〉對大家更有用,因為現在大部分人的體質,都掉在三陰這邊,所以還是要好好讀一讀。

 

是「四逆」還是「四順」?

如果有同學是第一次讀《傷寒論》的,會不會有一種這樣子的第一印象?

──會覺得「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都叫作「四逆湯」,就覺得它們是同一類的藥?光聽名字的時候,會不會有這種感覺?四逆湯有加味,像通脈四逆湯、茯苓四逆湯……再加一個當歸四逆湯,聽起來好像是很類似的東西。中醫非常外圈的人,不知道會不會以為「當歸四逆湯是四逆湯加當歸」?

當然,我們現在學,就會知道當歸四逆湯是桂枝當歸湯系的,不是四逆湯系的。但是這個名字,我覺得是張仲景在他的書裡面先搞得這樣子,才讓大家會因為名字上的相似,而造成混亂。

當然,你也可以說,無論是當歸四逆湯或是四逆湯,都是治「四肢厥逆」嘛,可能是張仲景一時之間有這樣的念頭,認為它們的治證是類似的。

可是呢,這個東西,你若要考證,還是有得考證的。怎麼講呢?

中國古時候的古方,即使是張仲景所命名的方劑,是有一個固定的調調的:

一個方劑的名稱,通常是以它的「藥味」,或者是「樣子」,像這個湯有柴胡所以叫柴胡湯湯,煮起來紅紅的叫桃花湯,這是一路命名的方法。

而另外一路,就是張仲景會用這個湯的「功能」來命名,也就是說,像承氣湯,是東西塞在那邊下不來,要把它「接下來」,所以叫「承氣」湯;陷胸湯是這個人結胸了,要把結住的胸打下去,所以叫「陷胸」湯。

一般來講,張仲景以功能命名一個湯的時候,是以效果在命名的,不是以疾病、症狀在命名的。可是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卻變成以疾病、症狀在命名了。如果以張仲景的文法習慣來講,好像「吃了這個湯會四逆」一樣,這聽起來很奇怪。

因為這樣的事情在大家的「邏輯上」留下了疑點,而且我覺得,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名稱都用「四逆」,其實不是很妙;因為你看大陸那邊編的仲景方劑學教材,寫「四逆湯類」,有些出版社,就把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丟到同一類去。這樣分其實沒什麼教育意義耶,因為這兩個湯是不同路數的嘛,一個是附子劑,一個是桂枝當歸劑,根本不一樣。這樣一個分類法,也不妥當。

那可是我們如果反過去考證古方時代的命名的話呢,會發現古方的世界,我們張仲景這個甘草、乾薑、附子的四逆湯(我們桂林本有人參,宋本是沒有人參的。),有別的本子,並不是叫它四逆湯的。甘草乾薑附子的這個四逆湯,中國古時候有些書上抄的是「四順湯」,手腳冷得縮起來是「逆」嘛,它是讓你手腳暖回來的,所以叫四「順」湯。如果是日本的抄本的話,四逆湯抄的是「回逆湯」,他四逆了,所以要「挽回」這個逆的狀態。

我覺得它叫作「四順湯」或者是「回逆湯」都是有道理的,我不敢說哪個是絕對正確的命名,但是在古方的世界裡頭,它有這另外兩個名字的哦。

那你也知道,四逆湯吃了之後,陽氣通得出來了,手就暖了。可是,當歸四逆湯的情況就剛好相反,當歸四逆湯的手指尖冷,是因為陽氣從血分跑出去了、抓不回來了,所以要把不乖乖回家的死老公逮回家、抓回來。你會發現:這兩個湯以作用、效果來講,方向是相反的;乾薑甘草附子的四逆湯是把陽氣「推出去」,而當歸四逆湯是把陽氣「抓回來」。如果一個叫「四順」,另一個就可以叫「四逆」。

研究古方方名的話,會發現,果然,在唐代方書,有的本子裡,叫「四逆湯」的是仲景的「當歸四逆湯」,而甘草乾薑附子的四逆湯,在古方的世界是叫「四順湯」或是「回逆湯」。

這是閒話了,只是說一下。

 

昨天講到這個,陳助教就問我說,同樣是「把陽氣抓回來」,當歸四逆湯跟桂枝龍牡湯有什麼不一樣?我說:「你的頭腦不要再想這個了,主證不一樣就是了嘛。重要的是主證不一樣,在厥陰病的主證框之下,有當歸四逆湯證你就開當歸四逆湯;在虛勞的主證框之下,有桂枝龍牡湯證你就開桂枝龍牡湯,你管它抓的是什麼陽氣?這麼複雜的形而上的世界,我們就別再討論了。」

很多學中醫的人,都喜歡在頭腦的層面要有充份的理解,於是就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可是相對於陳助教的那個問題,昨天下課就有一位同學,她來跟我感嘆一句話,她講的表情是非常慌亂的,她說:「老師,我覺得非常地害怕。」

我說:「妳害怕什麼?」

她說:「我來這邊上課才不過一年,不過就照書吃吃藥而已,我到今天,什麼都不懂,只是看到書上寫這樣,那我身體剛好是這樣,就吃下去了,結果有好,就那樣了。可是,然後我就發現:為什麼過去看的那麼多中醫,竟然沒有人的醫術比我好了?」她後來走之前,還回過頭來講說:「這怎麼可能呢?人家專科的醫生,在醫院裡面讀書加實習就七八年耶,又那麼用功,為什麼我現在會贏過他?」

我覺得經方派就是這樣子,就照著書上寫的吃藥就對了。每一個基本盤都打好,日子久了遇到奇怪的病,漸漸會有直覺知道該怎麼加減,就這樣而已。張仲景的書,就拿來操作就好。懂不懂倒不是問題。

〔整理者:郭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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